根據聯合國世界衛生組織（WHO）的定義，健康由軀體健康和心理健康組成，由此可見，只有身、心同時健全，才算是一個健康的人。

隨着社會進步和生活富裕，人們已不再把「打針吃藥」當作治療疾病的唯一手段，而是開始重視心理干預（註1）和輔導對疾病的關聯性，以及對人體的必要性。心理健康成為了通往健康人生的鑰匙，在這次對抗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疫情中，亦發揮了重要的作用。

新病毒造成心理恐慌

今年1月22日，澳門出現首宗新型冠狀病毒肺炎個案，引起社會各界高度關注。隨着病例和隔離人數的增加，公眾的情緒逐漸緊繃。在SARS（Severe Acute Respiratory Syndrome，嚴重急性呼吸道症候群）爆發期間，曾於北京擔任精神科醫生的澳門大學健康科學學院教授項玉濤，根據官方發佈的疫情消息，敏銳地察覺這次疫情對市民造成的心理影響，可能會比SARS更加嚴重，於是聯同團隊，於一月底在國際權威期刊《柳葉刀•精神病學》（Lancet Psychiatry）發表名為《中國2019-nCoV新型冠状病毒肺炎精神心理干預迫在眉睫》（註2）的文章，結合以往全球性病毒爆發的流行病學經驗和新冠肺炎的報道，預測疫情對公眾心理的危害，並提出展開全面的心理測查，以及相應的精神治療建議。論文中有關心理干預和輔導對疫情的重要性，得到學術界的廣泛肯定。

總結澳門過往幾個月的疫情，項玉濤認為，澳門市民經歷了兩次情緒變化的峰值，分別對應澳門的兩波疫情。「由於新冠肺炎是一種新型傳染病，公眾對它的特點、傳播方法和致病率一無所知，因此病毒出現時，大部份人都高度緊張，甚至做出很多極端行為（例如到超市大量搶購物資），這是第一次集體產生恐慌情緒。隨着特區政府展開徹底有效的防疫部署，並實時公佈疫情資訊，在第二波疫情來臨時，公眾的情緒明顯較前冷靜，但由於政府對此次疫情的精神衛生服務投入不足，因此仍有不少人出現不同程度的負面情緒。」由此可見，在抗疫措施中，除了各種物質上的支援，精神心理的關注也是必不可少的一環，具有重大意義。

在疫情期間感到恐懼和焦慮是正常現象，這是人類面對未知風險而產生的自我保護機制，有時候，適量的負面情緒甚至能起到保護作用。項玉濤舉例：「如果一個人平常不注重衛生，但在疫情來襲時變得敏感，重視自身清潔，這些情緒反而有助個體減少被病毒感染的風險。」但是，如果心理壓力過大，就可能需要尋求專業人士幫助。「醫生、護士和警察等與疫情防控相關的人群，由於須長時間在前線工作，難免會擔心自身受到感染，所以他們十分容易出現情緒方面的問題，主要表現為失眠、焦慮和抑鬱，甚至會出現精神失控。一旦前線工作人員倒下，就意味着抗疫防線的崩潰。因此，在心理輔導資源有限的情況下，前線工作人員會被列為首要干預對象，普通群眾則以其他方式進行心理健康支援。」

為防止對心理健康輔助體系造成太大的壓力，政府把針對公眾的心理輔助措施分成幾個層面：一是預防。透過定期舉辦講座和分享活動，向大眾說明疫情爆發後會出現的情緒問題，並教導他們學會自我排解負面情緒，以及情緒失控時，尋求心理援助的方法。二是篩查。在疫情期間對高危人群做有關疫情對情緒變化的篩查，有時候患者並不察覺自身心理狀態出現問題，因此這種定期的篩查，有助及早鑑別不良情緒，從而進行適當的干預。三是主動服務。在經過自我排解和篩查的步驟後，如果症狀很嚴重，公眾就可撥打心理熱線，聯絡心理醫生接受進一步的治療。

科技帶來嶄新診療方式

在採訪期間，項玉濤特別提到科技發展對於抗疫的重大意義，他感嘆：「在2003年SARS爆發的時候，由於電子設備並不先進，當時我們進行心理評估和治療時，只得穿着防護服，拿着紙筆，在醫院面對面詢問患者，受感染風險極大，亦十分考驗醫護人員的承受能力。現在則可透過設置二維碼（QR Code），讓患者在網上填寫評估表格，效率大大提高了，亦減輕了前線人員的心理負擔。同時，社交軟件的普及亦有利於特區政府及時發佈疫情訊息，使整個抗疫過程變得透明化、清晰化，有助降低公眾因疑惑而產生的不良反應。」

長者心理需特別關顧

儘管人類目前對於新型冠狀病毒的認識還停留在初級階段，但由於新型冠狀病毒與SARS在感染源、流行病學特徵等方面有眾多相似之處，因此總體應對方法相似。不過，新冠肺炎病毒持續期和存續期長的特點，仍為心理支援工作帶來不少的挑戰。項玉濤說：「我曾參與內地一個有關不同年齡層，在疫情期間的情緒變化調查，結果發現，在疫情初期，每個年齡層的焦慮情況都很嚴重，但在疫情得到控制後，兒童和老年人卻仍然保持情緒低落。這是因為疫情初期，家人都在家中隔離，可以互相扶持和鼓勵，但疫情得到控制後，成年人都返回工作崗位，只剩下孩子和老人留在家中，苦悶的情緒得不到排解，又伴隨着對疫情的恐懼，自然出現心理問題。有不少研究表明，隔離時間越長，患者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簡稱：PTSD）（註3）和抑鬱症徵狀越明顯，因此，照顧隔離者的情緒十分重要。」

項玉濤補充，老年人是新型冠狀病毒的易感人群之一，因此，他們更易對疫情產生恐懼，再加上獨自在家隔離，可能讓老年人出現精神健康上的風險，進而損害他們的自理能力，或導致原有的病情惡化。雖然澳門的線上心理健康服務已經展開，但考慮到老年人不太會上網或使用智能電話，導致他們受助於線上心理健康服務的機會減低。為此，他呼籲政府和社會各機構在展開心理危機干預服務時，對弱勢群體――尤其是老年人群體給予更多重視，並關注疫後心理重建和康復等問題。

疫症助推醫衛發展

新冠肺炎疫情至今仍在全球肆虐，除了造成巨大的經濟損失，更導致逾39萬人死亡（截至6月5日），不少人認為這次疫情是人類近代以來最大的災難之一。項玉濤為這場疫情造成的犧牲感到惋惜的同時，身為醫護人員的他，亦認為這是一次提升醫療衛生系統的契機。「從歷史上看，重大傳染病的流行，不僅奪去了人的健康與性命，亦推動了醫學技術的發展。例如在這次疫情中，不少人開始關注利用電子媒體提供完整、可靠的心理輔導服務的可能性，內地的一些醫院現正逐漸完善遠程服務，除了提供心理輔導服務，更能在線為患者訂購所需藥物，使整個診斷過程變得便利而安全。澳門與內地的醫療體系有相似之處，可以嘗試借鑑內地對心理輔導服務的發展方向，除了使有關服務多元化，亦為澳門建設智慧城市提供助力。」

除此之外，項玉濤認為澳門這次的抗疫應對工作為鄰近地區（甚至是全球）樹立了一個很好的榜樣，從物資供應、經濟扶助政策、病徵排查，到消息的透明化和及時化，這些「定心丸」很好地緩解了澳門市民的緊張情緒。但他亦指出，澳門針對災難的心理輔導工作仍待加強。「澳門的心理醫生在疫情中表現出他們專業的一面，短時間內適應新的工作狀態，並做好自己的工作內容，因此澳門市民很少出現極端心理變化。但是，由於並非全部精神科醫生和臨床心理工作者都定期接受災後心理應急干預的培訓，導致支援的配合和資源整合方面有些許混亂，如果澳門突然爆發大量病例，可能就會出現支援延誤的情況。另外，除了對患者進行及時的心理疏導外，災後的信息收集和評估亦同樣重要，因為調查能提供大量參考數據，有助完善日後的心理支援和心理重建服務，但澳門目前似乎還沒有相關計劃，因此期望特區政府能投放更多資源在建立澳門心理數據庫上。」

截至採訪時，項玉濤和他的團隊已經就本次疫情在包括《柳葉刀》（Lancet）、《柳葉刀•精神病學》（Lancet Psychiatry）、JAMA Psychiatry等頂級醫學期刊發表了13篇論文，並正聯同內地和外國的專家團隊一起進行多項有關流行病學的調查，希望透過這些研究和數據，能有助發展澳門的心理健康事業，並喚起心理輔導服務對公眾的重要性。

註1：心理干預包含心理治療和心理輔導，是對心理關懷服務的統稱。

註2：《中國2019-nCoV新型冠狀病毒肺炎精神心理干預迫在眉睫》文章連結

註3：一個人在目擊或經歷創傷性事件後，感到驚慌、不安和後怕是正常反應，但如果這些症狀持續了很長一段時間，或隔很久一段時間後再次回想起當時的痛苦，那麼這個人就有可能患上創傷後壓力症候群。

文：陳錦城  圖：宋楚珊、受訪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