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販，是有幾千年歷史的古老行業。人類由以物易物到最早的財貨交易，不外是擺地攤和流動兜售兩種方式進行。

最初的小販，僅是出售自家有餘的農漁牧作物和加工品，後來發展為買賣各種生活用品、生產工具、玩具、擺設等等，再而提供各種器物的修護服務並在居民眾多的地方形成一門行業，在工業化的社會，更發展成買入產品再易地出售的形式。直至今天，小販仍是人類經濟生活的重要組成部份。

澳小販幾百年歷史

中國的小販行業，古稱「行販」、「貨郎」，發展到商業繁盛的宋代，已具相當規模，十分活躍。

南宋吳自牧撰《夢粱錄》卷十三之《諸色雜貨》，羅列了京城貨郎售賣的數百種商品和提供的服務，仍謂「買賣品物最多，不能盡述」。北宋著名畫家張擇端傑作《清明上河圖》中有小販散佈各處，北宋宮廷畫家蘇漢臣與南宋宮廷畫家李嵩都繪有多幅《貨郎圖》，迺後元明清歷代均有宮廷畫師與民間畫家以細膩筆法、豐富設色描繪貨郎的營生受到大眾歡迎。到了現代，音樂、歌曲、舞蹈、陶瓷、雕塑等藝術作品，也有不少以貨郎為題材。

從社會發展規律推測，澳門的小販也是人們聚居後不久出現，有圖像文獻記載的亦至少有400多年。荷蘭旅行出版家、雕塑家特奧多雷．布利（Theodore de Bry 1528－1598）印刷的《澳門城市圖》，描繪了議事亭前地有賣肉的攤檔。從1825年至1852年旅居澳門的著名英國畫家錢納利（1774－1852年），在其描寫澳門景物的大量畫作中，繪有不少小販的形象，說明在19世紀上半葉，各式小販已遍佈澳門各區。而葡萄牙攝影家若瑟．利維士．嘉德禮（1925—1951年居澳）則拍攝了不少小販做生意的畫面，可見在20世紀二三十年代，澳門的小販行業是居民日常購物的主要渠道。

八十年代加強管理

從1940年代末到1980年代中，筆者家住柿山，街坊中有多名小販，他們賣油器、鹹酸、咖哩牛腩粉、燒鴨，甜品、白粥炒麵，還有做補鞋的、收買的（他們的兒子多半是筆者的同學或玩伴），當然，區外來叫賣的流動小販更多。我家位於倒T字型街道的連接點，面向三方，挑着重擔上山的小販都會在我家門前歇腳，等做買賣，我家自也少不了光顧，所以我自小就接觸到他們。

小販都是個體經營，無須租店、請員工、水電等開銷，賣東西或服務都較市面店舖便宜一些，為大眾減輕了家庭開銷，經常交易的還可提供賒賬方便，工薪階層自然樂於光顧，小販也得以此養家。

1960年代開始，澳門的小販越來越多，八十年代達到高峰，交通、衛生、安全等問題浮現、澳葡當局開始加強管理。

1987年澳門市政廳成立了專門負責管理小販的行政部門――流動小販輔助組（後改名小販事務處，沿用至今），並相應地設立發牌制度，制訂了一些小販的管理政策。

據1987年6月1日公佈的「澳門小販、手工業者及收賣舊貨者市政條例」，市政廳將在街道或公眾地方的販賣者粗分為三類：小販（含生食品、熟食品及其他物品三類）、手工藝者、收買舊貨者。又依經營方式，分為固定和流動兩種；固定攤販又依經營地點分街市攤販和街道攤販。固定攤販指販賣者在被分配的空間或准許的地點營業；流動小販則遊走於街巷。小販按等級每年向政府繳納牌照費用。　　

小販經營的業務涵蓋了生活的各個方面，按市政廳的分類：

生食品（食材）：街市攤販售賣禽、畜、魚、蔬果、豆製品、雜貨，流動小販也售賣時令蔬果、蟹、禾蟲、食油、醬油……

熟食品類可分即食和現場烹製（加熱）兩大類。流動小販售賣麵包、叮叮糖、冷糕、白糖糕、鹹酸、燒鴨、醃製橄欖、豆腐花、甜粥、涼粉、糉子、齋滷味（豆製品）、豬腸粉、煨番薯玉米、鹽焗蛋、豬骨粥、東江釀豆腐、炸釀豆腐角炸魚球、咖喱牛腩面、炒粉麵……

大牌檔惠工薪階層

固定攤檔（稱「牌檔」――有牌攤檔）也有「梗檔」與移動兩種。「梗檔」在指定地點用木板、鐵枝、鐵皮搭建相對牢固的檔位，可放生財工具與貨物，收檔時鎖起來。移動的是在營業時才手推貨架車載器具與貨物來開檔。

固定食檔除涼茶、涼果、沙炒栗子、沙炒花生、各式烘餅、牛雜、各式小吃等之外，有稱作「大牌檔」者，都是現場製作飲食的小販，經營的有粥、麵、咖啡奶茶、油器、燒味、經濟飯菜、現炒小菜等等。  

熟食檔坊間稱「大牌檔」，主要因其需有火爐等煮食器具及處理食物的平面，其獲劃定之位置比一般牌檔大，另外還有擺放枱凳之靈活面積（每天結束營業時須收起枱凳），供食客坐下飲食，故其所佔總面積是一般牌檔的兩三倍，是名符其實的「大」牌檔。

大牌檔深受工薪階層歡迎，除了可以低廉的消費解決飲食需要，還因為其較方便和隨意的環境，更可目睹食物製作過程，當廚師現場猛火炒菜，高温之下的美拉德反應所產生的香味四溢，粵人稱之為夠「鑊氣」，飯菜端上來時熱氣騰騰，令人食欲大振。

在固定攤檔經營「其他物品」者，一般是售賣衣衫鞋屐、洋雜、花卉、紙料、小五金、生活用品、玩具、煙草、報刊、租閱連環圖……

流動小販售賣「其他物品」的有：小板凳、雞毛掃、掃把、晾衫竹、搪瓷碟、陶瓷碗碟、布料等生活用品。

被列為手工藝者的小販，有在固定攤檔經營，也有串街走巷，提供各種修補服務：補鞋、補鑊、修木桶木盤、箍泥爐、鏟刀磨鉸剪、織補衣服、織補籐蓆竹蓆籐椅竹椅、染衫染布、修洋傘、配鎖匙、閹雞貓狗、修理墨水筆、修理鐘錶、理髮……

收買舊貨者則收買家私、鐘錶、爛銅廢鐵、古舊錢幣、古玩玉石、真或仿飾物、書刊……流動小販將買來的舊廢物品轉賣予專業店舖，或自行擺攤出售。在1960年代前，有貧苦人家領取教會派發的麵粉、粟米粉、芝士、奶粉和人造牛油之類，如過多吃不了，也會賣給收買的。

動聽市聲叫賣如歌

像自古以來全國各地的小販一樣，澳門的小販在售賣貨物或提供服務時，會揚聲呼喊，告訴坊眾賣甚麼東西或提供甚麼服務之餘，自是「賣花讚花香」，宣傳產品或服務的優良。這些叫賣聲都很自然、具韻律性，頓挫抑揚，是十分動聽的市聲。常聽到的叫賣聲有：

「鹹肉糉、裹蒸糉――熱㶧㶧鹹肉糉」（《漢語大字典》：㶧，溫暖；熱。粵音「辣」）、「麵包――鹹甜麵包，熱㶧㶧麵包」、「樹上熟甜楊桃」、「生爽熟甜南華李」、「梅花點熟香蕉」、「大葉枸杞菜」、「芽菜炒粉――炒沙河粉」、「豆腐花――熱㶧㶧豆腐花」、「鬆糕――白糖糕――白糖倫教糕」、「賣掃把――椰衣掃竹掃把」……

一般小販的叫賣，都用通俗直白的語言，但有一位賣晾衫竹的比較特別，他的吆喝很好聽，嗓音厚實綿長：「衣――裳――竹」，不叫通常所說的「晾衫竹」，而叫廣東口語少說的「衣裳」，是否「很有文化」？

另外，叫賣番茄（西紅柿）的，以土生葡語（Tomate）音轉喊叫「大媽地」（DAI-MA-DI），賣梳篦的用順德腔調呼叫「梳篦――大良――梳篦」，都是筆者有特別深刻印象的。

也有的小販以簡便的器物發出獨特標誌性的聲響，與叫吆喝聲交替，增強傳播力：

雲吞麵――敲竹板；收買――鐵釘敲鐵板；扛高腳牌――手搖鈴；叮叮糖：小鐵錘敲鐵彎板；牛雜：開合鉸剪。最「大陣仗」是賣飛機欖（各式醃製橄欖）的，會用嗩吶吹奏一些樂段。

乘着經濟起飛翅膀

澳門小販業最蓬勃時期在1970年代末到1980年代末。在這時期，澳門經濟開始發展，居民在生活所需方面的購買力提升，促進低消費的小販業生意興旺。與此同時，內地居民移居澳門者大增，他們初來甫到，人地生疏，謀職不易，就選擇以小本錢投入門檻不高的小販行業。

在1970年代末，市政廳正式發出的小販牌有1,360 個。到1986年8月4日《澳門日報》發表的資料，有牌小販和無牌小販共有9,000多個。稍後成衣業等手工業高速發展，吸納大量勞動力，小販數字遂告回落。當局發出的小販牌照由高峰時的3,000多個減至2019年的 1,000多個。

艱苦努力小販致富

澳門回歸後，特區政府對小販進行更有效管理，盡量將街道攤販搬遷到新建或改建的街市或認可區，流動小販則讓其自然淘汰。同時，特區政府採取多項政策措施扶持小販經營，如連年免除牌照費、營業稅、減免租金，特區政府代為搭建的梗檔也全部免費。

今天，大多數小販在規範化的環境中有序經營，減輕了搬動貨物與生財工具的勞累，有遮風擋雨的場地或設施，也不用管環境清潔，更重要的是，再沒有惡勢力的欺壓勒詐，可安心地做生意了。

往日的小販，都是艱苦經營，謀取蠅頭小利，多半僅足養家，1980年代是小販業的黃金期，一些熟食小販經一兩代人努力，投入二三十年的積蓄，從街頭遷入店舖，經營得法者逐步開設多家分店，甚至走出澳門，到內地、台港、海外設立分店或加盟店，昔日街邊小販今為富豪級老闆，「行行出狀元」此語不虛也。

作者介紹

陳思國

資深傳媒工作者。60年來筆耕不斷，作品體裁多樣，題材廣泛，風格多變，散見港澳報紙雜誌。

插圖畫家介紹

陸曦

澳門出生美術家。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曾在澳門、香港舉辦《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在葡萄牙舉辦《陸昌、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鏡海歸帆圖》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

文：陳思國   題頭畫：陸曦   圖：賓尼、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