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愛親朋離世，有人會把傷痛藏於心底，而身兼演員、司儀、插畫家多種職業的李悅程，選擇把悲傷化作圖片和文字，把她陪伴嫲嫲走完最後時光的經歷和感受，寫進《共老》一書。悅程表示，希望透過生死教育議題，幫助有相似景況的人走出精神壓力的困境。

祖孫共走抗癌路

回憶起醫生宣佈嫲嫲患上末期直腸癌的瞬間，悅程現在仍感到不可置信。「好像掉進電視劇集裡面的巨變，不是說那僅是痔瘡嗎？怎麼會突然變成直腸癌？」對於長者而言，末期癌症、手術都是巨大的生命威脅，生性樂觀的悅程一下子心慌意亂。「嫲嫲的精神狀態還這麼好，我總以為她會活到很老很老⋯⋯」

當醫生建議盡快為嫲嫲安排手術時，考慮到手術成功率、手術併發症、術後恢復，以及嫲嫲的年齡和身體機能對手術的承受能力等方面，個性倔強的嫲嫲，寧願忍受身體的疼痛，也不同意做手術，最終選擇回家靜養，等待排期到醫院接受電療。

嫲嫲從醫院回家後，為了全心陪伴嫲嫲抗癌，悅程停下所有工作與娛樂、社交活動，24小時照顧嫲嫲的飲食起居。起初，她嘗試用食療方法去降低嫲嫲的爆腸（註1）的風險，嫲嫲也乖乖地配合戒口，但單一的蔬果流質飲食無法支撐病人的營養需求，非但沒有幫助病情，還讓長期戒口的嫲嫲心情變得越發焦躁。等到電療的當天，嫲嫲的病情再次亮起紅燈，醫生再度建議手術，嫲嫲仍然拒絕，醫生只好建議她入住鏡湖醫院康寧中心（下稱「康寧」）。

嫲嫲入住康寧後，悅程反思自己「為嫲嫲好」的做法是否適得其反？一心讓其活下去的想法和方式，反而降低了嫲嫲的生活質量，最終悅程和家人決定讓嫲嫲不再戒口。當再次吃上喜歡的食物時，嫲嫲開心得像個小朋友，精神體力也好轉起來。

用愛語代替說再見

在康寧中心，有專業的醫療設施及醫護人員照料，相對地緩解了患者的痛苦，義工經常和嫲嫲聊天，病房充滿了她開懷的笑聲，好像恢復了以往的正常日子。悅程說，嫲嫲每次檢查前，嘴裡都念念有詞，仔細一聽，原來是請佛祖保佑她健健康康，度過難關。在能走動的日子，嫲嫲經常問悅程：是不是多走兩步、多吃蔬果就會很快痊癒？言行中透露出強烈的求生意志。

儘管嫲嫲有很強的求生意志，但悅程偶然從嫲嫲的細微舉動，察覺到她正在為面對死亡做準備。「嫲嫲對死亡話題是比較避諱的，不會刻意交代自己的身後事，但和我聊天時，開始清晰地說出身上每件飾物的來源，並讓我日後要物歸原主⋯⋯」

悅程很珍惜和嫲嫲相處的一分一秒，經常在病床上擁抱着嫲嫲入眠，希望用這個方式給她安全感，讓她時刻感受到來自家人的愛意和溫暖。「不要等到人離開的最後一天才去送行，我希望大家都能珍惜對方仍然能對答如流的時光。人去世後，不會再回來這個世界，臨別的一聲再見，遠遠不及生前的陪伴、表達愛意來得重要。」

一段時間後，信仰佛教的嫲嫲往生西方極樂世界了。接下來，沒有時間讓悅程去悲傷，一連串的死亡登記手續、安排暫厝雪房、殯殮、火化等流程需要忙碌。等到夜深人靜的時候，鋪天蓋地的悲傷情緒一瞬間洶湧而來。「突然間不用早起餵嫲嫲吃早餐、不用幫她換尿片，我好像失去了生活重心和支柱一樣，心頭被硬生生挖出一個大洞。」

每一天都是最後一天

要從親人離世的悲傷情緒抽離並不容易，悅程便花了一年時間。以前是工作狂的她，現在會把家人、朋友放在首位，悅程哽咽着說：「自從嫲嫲離世後，家人好像失去了聚在一起的理由。我便主動攬下做飯的任務，當侄兒和姨甥爭着吃我烹調的菜餚時，我瞬間覺得自己接替了嫲嫲的角色，這就是『家』的感覺。」

經歷這次離別後，她感悟到世上除了生死，任何事都只是小事，可以處理、可以解決、可以商量、可以逆轉。「我慢慢醒悟，生活中的不如意都不是大事，工作得不到上司的賞識，可以用實力去證明，也可以換一個環境工作；與伴侶感到不合，可選擇讓彼此更舒心的方式生活，即使分手和離婚也不一定是壞事，或許，這並非最終結果。」

「當你有一天預知即將離開，你會如何安排生命的最後時光？」這是一個反思生命重心的問題，悅程認為，當你每一天都選擇讓自己無悔的決定，每一天都用last day的心態去生活，無論死亡多麼迫近，都不會留下遺憾。所以，趁現在還有時間，為何不停止抱怨生活，反問自己一句，今天過得快樂嗎？是自己想要的人生嗎？如果答案否定，那就剝繭抽絲，找到問題的根源去解決，就有可能找出讓自己不枉此生的答案。

關注病患照顧者的情緒

像悅程這樣能夠全天24小時照顧在病人身邊的家屬其實不多，停下所有工作意味着無任何經濟來源，還須肩負照顧病人的重擔，不是所有人都承受得起。悅程說，《共老》分享的日常事，有溫情的時候，亦有她掙扎彷徨的心境。

「沒有及時發現嫲嫲身體出現異常情況，是我們第一個碰釘時刻。儘管痔瘡和直腸癌有很多類似症狀，但如果有留意案例，嫲嫲或許有救。」根據澳門2019醫療報表（註2）指出，澳門65歲以上長者患有長期疾病人士佔人口17%，長期疾病類型中，腫瘤又佔5.5%。澳門衛生中心在2018年推出「長者健康評估服務」（註3），通過系統全面的健康評估，能夠早期發現影響長者健康的潛在風險。

社會上，很少人關注到照顧者的情緒問題，而照顧者本人也難以察覺自身異常。在照顧嫲嫲期間，悅程因長期睡眠不足、心理壓力、體力不足而出現情緒問題，這不但影響了她和嫲嫲的情緒，甚至讓悅程出現輕生的念頭。悅程說，萬幸在自己情緒失控時，剛好被家人發現，於是試着向家人講出壓力及情緒問題。及後得到家人主動分擔照顧工作，例如，晚上頂替她貼身照顧嫲嫲，讓悅程能離開壓抑的環境好好休息，她的情緒問題才得以緩解。

「由於我曾出現情緒問題，所以在書中用了較大篇幅分享照顧者的心路歷程，書中提到一些建議與方法，給照顧者及其家人一個參考。」悅程表示，長期病患的家屬若能共同承擔照顧的日常工作，照顧者壓力會大大減輕，最好有兩人或以上的照顧者進行交替照顧。其次，照顧者也須量力而為，保持有充足的休息時間。如發現情緒及精神體力出現異常，應及時向家人、朋友或社工求助。

註1：由於患者的直腸腫瘤過大，阻礙排便，使大腸內的糞便一直累積，大腸不斷脹粗，若直徑超過九公分就有破裂的可能。治療方法是切除部份大腸及直腸腫瘤，並施作人工肛門。

註2：2019醫療報表，資料來源：澳門特別行政區政府統計暨普查局，澳門健康知多少？

https://www.dsec.gov.mo/getAttachment/5ca38a3d-29d4-409c-9ac5-c79ca4b45c8d/.aspx

註3：衛生中心於2018年4月底推出「長者健康評估服務」，服務對象為65歲以上長者，通過為長者進行有系統及全面的（身、心、社、靈）健康評估，使長者瞭解自身的健康狀況，及早發現影響健康的潛在風險，早診斷，早治療，強化對長者健康管理，提高長者的生活品質。

文：曾海英　圖：宋楚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