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兩期本欄談木屐、木桶製造時提到：「木器的種類與用途越來越廣，工藝也越來越精專，分成許多種專業。」今期補談另兩種木工專業：木製牌匾與樟木槓雕刻，兩者工藝似同而實異，成品用途也不相同，前者開敞昭示公眾，後者則攏合密藏私室。

牌匾用途廣意涵深

牌匾是中國特有的文化符號，融書法、雕刻於一體，既具實用性，也有藝術性，也包涵思想性。它最先用作皇家建築物的標識，然後廣及城堡關隘、機關衙署、民間寺廟、名門宅邸，繼而成為工商店舖招牌。

牌匾的形制皆為長方形，可橫可直，有說細分之下，橫者叫匾，直者稱牌。在古代，牌匾向外安放在建築物大門上、屋簷下，相當於人面的額部，故又稱匾額。牌匾上以文字書明建築物的名稱和性質（如北京故宮的「太和殿」、澳門的「蓮峰廟」、鄭家大屋的「榮祿第」等等）。到了近現代，牌匾不一定是高門大宅的標識，筆者年幼時，在澳門見過不少一般民宅或小別墅外，置有小牌匾，上書「張寓」、「馮家別墅」、「柏廬」之類，礙於眉額處已置有法定的門牌，自置小牌匾多是安於大門、別墅外門側邊。

牌匾除了向外作為建築物的標識，也常置於室內廳堂牆壁高處，用途有了變化，也更重題字的文化意涵。其一是房屋主人自製牌匾，將其對道德修養、處世哲學的追求，以題字自省自勵。這類牌匾的文字言簡意賅，常借用古語古訓，一般是單幅，也有集兩句為對聯的。如「天道酬勤」，「有容乃大，無欲則剛」，鄭家大屋「餘慶堂」裡的「餘慶」牌匾，除「餘慶」兩大字，還附一小段文字。

其二是外人送贈之牌匾，用以頌揚、感謝神人之恩德，如各廟宇內眾多感頌神恩的牌匾，或如病人送贈給醫生的「劍膽琴心」、「仁心仁術」；送給政府部門的「保赤安良」、「英勇為民」；還有祝頌商店的「客似雲來」、「鴻圖大展」、「飲和食德」等等。（送給醫生、政府部門的，近世多以鏡屏、錦旗取代。）

牌匾也用作工商廠店之市招，稱為「招牌」，由最初之幌子發展而來。原始之幌子一般製作比較簡單，多是在店外高懸一幅布幔，上書「茶」、「米」、「酒」等字樣，標示其經營重點便了。到商業較發達的唐宋年代，商家更重視其店號給予消費者的印象，便以厚實的木質招牌裝設在穩妥之處。在《清明上河圖》中，可見許多商店、作坊的招牌。

名人題店名奉若珍寶

在1970年代前，各式牌匾多為木製，其中之文字或是書寫，或由專業木工人手雕刻。當時澳門有多家承接牌匾製作的作坊，設於十月初五街、關前街等繁盛街道。

牌匾作坊的主要業務是為商舖製作招牌。招牌上店號的字樣，客戶可請街頭的寫字先生、著名書法家，乃至政商界名人題寫。如獲名人題字，猶如獲得他們背書支持，象徵該店舖資本雄厚、經營殷實，在商界之地位立增。商家對此招牌奉若珍寶，多以好木刻製，還會簪花掛紅，懸於店內大堂高處。

工匠也可從字帖找出店號的通用字體，讓客戶挑選，放大到適合的尺寸，複印在準備造招牌的木板上，然後將底板刨滑、打磨、上底漆，漆店號，或是雕刻題字。如果要刻字，則其他工序就放到後面。刻字分陰刻和陽刻，商舖招牌幾乎全用陽刻，因為陰刻的字體是凹下去的，凹陷有虧損意味，為生意人所避忌。

木工刻字時，要非常用心，按原字樣一筆一畫，慢工輕力下刀鑿，不能操之過急，要是出現大的失誤，往往難以修正，不但前功盡廢，也損失了木料。

除了商舖招牌，牌匾作坊當然也造其他類型的牌匾，包括上文沒有提到的神主牌、祖先牌，製作工藝都一樣，或會多加點飾邊，技術要求不高。

1930年代下半葉，在木質招牌之外，不少店舖加設霓虹光管招牌；其後，招牌的材質與式樣逐漸有更多選擇，1980年代以後，牌匾作坊在澳門消失了。如今在市面看到的傳統木質招牌，多有相當歷史了。

旅澳葡人鍾愛樟木槓

樟木槓以帶經久不散的獨特香氣、防潮防蟲的功效成為深受歡迎的儲物箱，主要是收藏貴重衣物，還可以存放字畫、郵票、首飾等，有很好的保護作用。在廣東省廣泛地區的傳統風俗中，女兒出嫁，樟木槓是必備的一項嫁妝。在澳門，鍾愛樟木槓者還有葡萄牙派來的文武官員、非洲、印度兵將，他們通常駐澳幾年又調回去，離澳前，常會訂購幾個樟木槓，不光是自用，還會送予親友（或代購），造好後裝箱運回祖家。其他居澳葡人及外籍人士買樟木槓的也不少。所以，在1980年代前，澳門的家俬店都有樟木槓出售，更有樟木槓專門店和作坊，遍佈於各區，如關前街、大三巴街、青草街、田畔街、提督馬路……議事亭前地也有兩家專賣樟木槓的店舖。樟木槓職工還成立了一個獨立的工會，可見從業員眾多。

雕刻為樟木槓增值

中國傳統木製家具，很早就加上雕刻作為裝飾，到明清兩代，家具雕刻更發展到技術與藝術的巔峰，樟木槓雕刻是其中一個工種，其後成為一門獨立的專業。

樟木槓雕刻與牌匾雕刻最大的不同，在於前者是浮雕，後者是平雕。牌匾所雕主要是文字，樟木槓所雕的內容豐富，對工匠的技術與藝術涵養要求都高很多。

作為儲物之用，樟木槓一般藏於臥室而不見於外人，可以僅求實用而不加任何裝飾，但若加上一些雕刻，經能工巧匠的精雕細琢，把樟木槓打得造型古樸，美觀大方，其藝術性與工藝讓樟木槓貴氣陡增，所以，大多數消費者要買帶雕刻的樟木槓。

售賣樟木槓的店舖與作坊，會陳列一些光面及雕好暢銷文圖的成品，供顧客即時購用，也會根據客人的設想，提供一些圖紙和建議，讓客人選取。

樟木槓上的雕刻，是另算工錢的，顧客可以選擇單雕箱面、箱面和正面，或除了箱底的五面都雕刻，圖文有繁有簡。較簡單的雕刻是美術字體，如福字、雙喜，或吉祥仿古紋飾；複雜的圖案主體有動物如龍鳳、蝙蝠、麒麟、仙鹿、仙鶴；花草如牡丹、松竹梅蘭；山水畫、仕女圖、假山亭台、傳奇故事插畫等等。還有些客人要求鑲嵌金屬、玉石、貝殼等珍貴飾物。

圖紙在巧匠腦海中

為借取陽光，工匠喜歡把毛坯樟木槓搬到店面靠近行人道處雕刻，年幼的筆者常走過這些店舖，若看到他們在工作，就會停下來一會，站在幾尺外觀看他們操作。當然是無法看完雕刻的全過程，但看到過開始雕刻那一階段。初以為會像雕刻招牌字那樣，先把圖文複印在樟木板上，原來並非如此。

工匠坐在板凳上，身旁地面放着一堆大小刀、鑿和錘子，刀口有平的、弧形的、V形的，寬窄不等。箱面不見有圖樣，只有粉筆畫上幾個不完整的大小圓圈與一些線條，工匠執起刀具，先在幾個位置雕出橫直線或橢圓，那是整個構圖的佈局，然後才逐個部份仔細雕刻。整個過程不見圖紙，大概構圖都在工匠腦海裡。事實上，這些工匠都有相當的繪畫功底，對着樟木箱面，就像畫家對着一張攤開的畫紙，甚麼題材、如何構圖、下筆次序都已心中有數。隔幾天再經過，看到那箱子已雕刻出一些人物與亭台來了。

客人如有要求鑲嵌以金屬、玉石、貝殼、陶瓷、景泰藍等材質的，於雕刻時會預留位置。雕刻與鑲嵌完成後，是打磨工序。箱面圖文的紋理、棱角、線條，需要工匠用粗細不同的砂紙，細心地磨去毛刺，讓圖文的層次更富立體感，神韻凸顯。打磨好之後，在整個箱子表面掃上光油，使之更為光亮，更有防潮、防刮花的保護作用。繼而根據客人的要求裝嵌配件，如銅片包邊角、銅鎖、箱內加層板間隔等等。

澳門的樟木槓行業維持了幾十年的好景，到1970年代達到高峰。其後，隨着葡萄牙駐軍撤出及再晚一點的高級公務員本地化，外籍文武官員陸續回到其母國而不再有輪換，這一大客源斷絕，加上本地居民的家居設計、各式家具都日趨歐西化，對樟木槓的需求急降，自1980年代中開始，樟木槓行業就日漸收縮，往日的「舉目皆見」，如今是刻意去找才能見到了。

作者介紹

陳思國

資深傳媒工作者。60年來筆耕不斷，作品體裁多樣，題材廣泛，風格多變，散見港澳報紙雜誌。

插圖畫家介紹

陸曦

澳門出生美術家。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曾在澳門、香港舉辦《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在葡萄牙舉辦《陸昌、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鏡海歸帆圖》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

文：陳思國   題頭畫：陸曦   圖：賓尼、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