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是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70周年。70年来,中国从一穷二白跃升为世界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国力居世界前列。与此同时,澳门也从一个以渔业和传统手工业为主的小城,逐步发展成为世界旅游休闲中心。在这经济发展过程中,行业的变迁也相当大,粗略数来,至少有70种行业已成为记忆。
今期开始,《澳门》杂志邀请澳门老街坊陈思国先生谈谈澳门几十种「记忆中的行业」今昔景况。
赊米必须年底清帐
谈《记忆中的行业 》,不妨由日常生活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说起。
澳门地方小,资源匮乏,生活物资都需要进口。澳门人以大米为主食,但本地并未有种植水稻,在上世纪60年代前,澳门的大米主要来源是内地(多来自广东省,称本地米)、泰国(称暹罗米)、柬埔寨(称金边米)、越南(称安南米),都以船运经水路进口(本地米从西江来,外地米经香港来),在内港登岸。
大米由进口商运进后,分由两种渠道进入市场,一是主营批发的米行,二是主营零售的米铺和杂货店。米行先把进口大米存在店面,再按大户(酒楼、饭店)的订单,用大板车拉到各区派送给客户(部份米行兼营门市零售)。米铺则在店面门口向外放置几列大型木制米桶,分放不同产地与价钱的大米,插上木签标示;兼售大米的杂货店也如是,但品种较少。在米铺与杂货店籴米可以斤计,一次买二三十斤以上提供送货。有些米铺、杂货店向熟客提供赊帐服务,帐期不定,但按旧俗,一切帐目都在农历年底前清算,过了年不追旧债,是否能再赊就难说了。也有的店铺,在店面当眼处,大字标示:「至爱亲朋,赊借免问」。
买米纸袋装 街头有饿殍
当年澳门人每天两三餐都吃米,而且家庭人口较多,白米消耗快,大多数人家中都有一个陶制米缸,可盛五六十斤米。但是,低收入家庭,到了「粮尾」(发薪前几天)阶段,往往拿不出钱买几十斤米,只好一两斤地买。那时,店员会舍「磅」而用秆秤来称米的重量,然后把米装在纸角或鸡皮纸袋,用咸水草绑好交给客人。这种情景,非七老八十之街坊不能想像,但在60年代前,是很普通的事。笔者童年也曾经用一块钱买回三斤三両「米碌」(米粒不完整的三级米。昔日即使是一级米,也要淘米,洗去杂质,三级米更要先拣出沙粒,再洗)。
1941年12月8日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封锁港澳海域,澳门的海上交通断绝,海外洋米无从运入,只能自中山、新会等县市运来小量粮食,导致粮价暴涨,米贵如珠,黑市米每斤高达8元以上,而当时一般工人的月薪仅10多元到30元,平均每天工资买不到二両米。不少居民靠食木瓜茎、香蕉茎、野菜充饥;同善堂赈灾施粥,也得在粥中混入豆类,减少用米以保持有粥可施。情况最严重时每天饿死一百几十人,街头饿殍常见,报章报道几天执尸三百多具,是澳门历史上最惨重的粮荒。其后政府设法从安南(越南)等地,采购几万包米运回澳门,粮荒才逐步缓解,但米价仍高达4元1斤。
幸好,战后以来,白米供应相对地保持平稳。
高峰过后转入低谷
战后的澳门,随着人口渐增,米业有长足发展,到70年代达到高峰。当时,米行集中在内港一带,快艇头街周围就有十多家,米铺则散布在各区街市(菜市场)附近,由40年代的约40家,增至近70家。
好景不常。80年代开始,米业走向下坡,传统米行米铺只有结业的,不再有新开的了。究其主要原因有二:
第一,居民饮食习惯改变。由于社会经济向好,人们对饮食要求更多元化,多吃鱼、肉与零食,主食吃的少了;非传统的外来主食如日本拉面、意大利面、意大利薄饼、各式面包等日渐普及,相反米饭少吃了。所以,澳门人口不断上升,白米的需求比例却在下降。
第二,超级市场崛起。超市直接从产地引入真空包装的袋装米,采用先进的辗米技术,不必淘米就可下锅,与旧式大包装或散装米相比,给人感觉较干净卫生。另方面,澳门的人口结构起了变化,趋向小家庭模式,极少一次买一担半担米,超市提供5公斤、8公斤的包装,适合一般家庭购买,因而抢占市场主要份额。
在双重打击下,传统米业逐步式微,除了入口米商仍可站稳,传统米行、米铺、杂货店兼售白米的业务都在萎缩,如今,总数剩下不到30间了。
柴炭水路运来
送货「剽松柴」
上世纪60年代前,火水(煤油)炉与电炉尚未普及,澳门大多数人家都以柴炭为燃料,用作煮食烧水。澳门并无森林,小山上的稀疏树木也禁止砍伐,柴炭都得从外地运来。
柴木来源主要有三。一是广西的松柴、红柴。上世纪50年代以前,广西梧州每星期有定期船班直达澳门,叫作柴炭船,可知以运载柴炭为主,也兼运茶叶(六堡茶叶)与广西的土特产山货。二是经香港运来马来亚的坡柴。新加坡还未与马来亚分家之时,马来亚许多货物在其第一大港新加坡出口,马来亚盛产的柴炭来到港澳就称为坡柴坡炭了。三是山打根的杂柴。当年山打根属婆罗洲(今属马来西亚),故也称婆罗洲柴,同样经香港到澳门。内港近司打口有柴船尾街,此处原是北港海滨,想必是柴炭船多在此靠岸,故有此街名。
柴炭进口后,先运到柴炭店,再进入市场。
粤语儿歌有唱:「落大雨,水浸街,阿哥担柴上街卖,阿嫂出街着花鞋……」笔者生长的年代,不见人担柴上街叫卖,但柴店遍设于各住宅区,比米铺还多,常见店员担柴送货。柴木是沉重而消耗快之物,普通人家每次至少买几十斤,以至一两担,非年富力强者不易搬动,故柴店都雇请伙计送柴上门。
白居易有诗云:「卖炭翁,伐薪烧炭南山中。……」柴与炭是同根的两代产物,柴由树木砍下,炭由柴烧制而成。柴炭在烧制前后有不同的燃烧现象与效果,柴火较大而明,烧得快;炭火较小且暗,耐烧。前人会根据不同需要而分别烧柴或炭,如烧水、煮饭、煲粥宜用柴火;炖汤、熬肉宜用炭火。
送柴上门,一般50斤起,通常是100斤(一担)。店伴将100斤柴分作两份,以竹板制成的「络」盛载(见附图),肩挑送给客户。由是生成「五十斤柴――一乐(络同音)也」之歇后语。
为方便搬运及用家存放,有时柴枝会用竹篾捆扎成约可手抱的一束束(附图可见)。有心怀不轨的店伴,于送货途中,在松动的柴束中偷取一两根柴枝,不容易被发觉,当集而成堆之时,可拿回家用,甚或转而售卖。这种内部的偷窃行为,粤俗称为「剽松柴」。后亦引申指侵吞公司或机关财货的贪腐行为。
红泥小火炉 主烧柴共炭
小城澳门的一般人家虽设灶君而实在无灶,烧火用炉。白居易《问刘十九》有云:「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昔日家居烧柴炭,就是用在山货店买到的红泥小火炉。这种泥炉有专供烧炭用的,附图见到的则是柴炭两用,按图中状况是烧炭,若改为烧柴,将炉中央上方那泥块拿开,将柴搁在凹位即可。
昔日柴炭价格以坡柴最贵,松柴最普遍,尤其受饭店食肆欢迎。松木含有丰富的油脂,易于燃点,火光猛,是人们喜爱的燃料。古今中外,人们以松枝扎成火把照明的场景常见于书本、电影、电视剧;至今,野外的篝火晚会,也多用松木。
古人且认为不同的柴火有不同的烹饪效果。清代烹饪书《调鼎集》列举各种木柴烹煮效果:「桑柴火:煮物食之,主益人。又煮老鸭及肉等,能令极烂,能解一切毒,秽柴不宜作食。稻穗火:烹煮饭食,安人神魂到五脏六腑。麦穗火:煮饭食,主消渴润喉,利小便。松柴火:煮饭,壮筋骨,煮茶不宜。栎柴火:煮猪肉食之,不动风,煮鸡鸭鹅鱼腥等物烂。茅柴火:炊者饮食,主明目解毒。芦火、竹火:宜煎一切滋补药。炭火:宜煎茶,味美而不浊。糠火:砻糠火煮饮食,支地灶,可架二锅,南方人多用之,其费较柴火省半。惜春时糠内入虫,有伤物命。」今人难得对柴火有如此深度的研究,但知以果木烧烤食物确有不同风味。
以柴炭为主要燃料,由来久远。到60年代,火水炉普及;60年代末,罐装石油气开始进入澳门市场,发展迅速,柴炭业式微,柴炭店一家一家地关门;80年代石油气炉以更方便、安全而日渐普及,到90年代末,电磁炉以易于清洁保养,以及无明火的特点,开始分占市场。另外,由于长期过度砍伐,树木资源枯竭,许多国家与地方都对伐树或禁或限,木材价格不断上涨,用来烧是太奢侈了,故已尽量用作建材、家具等量少而价高的产品,柴炭乃彻底从家庭火炉中消失。
柴炭虽然不再是家庭常用燃料,现时不少食店针对美食爱好者,许多食品制作仍以炭烧为招徕,如台湾的烧烤摊檔大多选用龙眼木炭。龙眼木炭燃烧火力猛、白烟少、也够耐用,燃烧可有熊熊烈火,烤出的肉带有柴火香气;而烧樟木柴炭熏制之樟木鸭、以荔枝柴烤制的烧鹅,都是流传至今的名菜,更成为高檔食府的名菜。
文章作者介绍
陈思国
资深传媒工作者。50多年笔耕不断,作品体裁多样,题材广泛,风格多变,散见港澳报纸杂志。
插图画家介绍
陆曦
澳门出生青年美术家。现届澳门美术协会会长、广西壮族自治区政协委员,中国西藏文化保护与发展协会理事。参加历年澳门美术作品联展,曾在澳门、香港举办《陆曦、吴卫坚美术作品展》,在葡萄牙举办《陆昌、陆曦、吴卫坚美术作品展》,是大型系列电视纪录片《镜海归帆图》中百米画卷的作者及总监制。
文:陈思国 题头画:陆曦 图:宾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