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澤強博士在上期《澳門》雜誌談澳門的魯班廟，讓我想起同樣尊魯班為祖師的爺爺，他是俗稱的「三行」工匠。筆者童年時，常見爺爺在家裡整修一些木器小件，還看過他在逾古稀之年，爬上平房屋頂為人修瓦頂。我們兄弟也時常拿他放在「傢伙箱」的工具把玩，用他的斧頭來破柴。

人類很早就懂得利用木材製作生活、生產器具，隨着社會發展，木器的種類與用途越來越廣，工藝也越來越精專，分成許多種專業。筆者嘗試憶述過去常見的幾種木工行業。

昔日澳門木屐流行

澳門博物館一個展廳，展陳昔日澳門民俗風情。其中有一名腳蹬木屐的「擔水妹」坐着歇息，旁邊的說明牌有謂：「二十世紀二十至四十年代間，澳門有一個『擔水』行業。一群年輕的『擔水妹』，長期為那些家中沒有水井的家庭到街外的水井挑水。這些姑娘穿着木屐，送水後挑着一擔空桶，在街巷裡輕快地穿梭。木屐發出一片噼嚦啪啦的脆響，……這是澳門街昔日的風情。」（請參閱《澳門》雜誌144期）「擔水妹」打水挑水時，常會弄濕腳，穿木屐較方便。

木屐，是中國歷史悠久的足下保護物，在春秋時期就已常見，漢代以後更為普遍。木屐將足部升高離地，尤其適用於雨天、泥濘道路上行走，事後清洗方便，十分耐用。在炎熱潮濕的南方如粵閩一帶，則不論晴雨冬夏，人們都愛穿木屐。

直至1960年代，不僅是「擔水妹」，澳門的男女老少都穿木屐。筆者小時候，上學時穿俗稱「白飯魚」的膠底布鞋，放學一回到家，馬上換上木屐，貪其涼快也。就是要到附近買東西，也是踩着木屐跑去的。

一般窮人的家長，鼓勵（甚至強制）子弟在家穿木屐，不僅因其涼快，更是出於經濟考慮。在塑膠拖鞋普及前，家居穿的拖鞋只有皮製（太貴）或布縫（不耐穿），都不便於進廚房和洗澡，而最便宜的一對「白飯魚」賣三四塊錢，一雙木屐只需四五毛錢，所以，木屐是廣大居民的最佳選擇。

澳門木屐曾供外銷

有需求就有供應。據吳志良、湯開建、金國平主編的《澳門編年史》第五卷引施白蒂編著《澳門編年史：20世紀(1900—1949)》所載，1929年，澳門擁有「近305家從事華式及婆羅洲式木屐生產的廠家。」雖然筆者對「305家」「廠家」這數量有懷疑，但在1950到1960年代，仍見澳門各區街巷都有不少製作、售賣木屐的作坊、店攤，還有小販挑擔穿街過巷賣木屐。而依施白蒂所述，當年澳門製造的木屐，不但供應本地市場，還會出口。除了婆羅洲，東南亞許多地區也流行木屐，都是由中國傳過去的。

中國古代的木屐已有多種款式：圓頭或方頭；帶齒或平底，單齒或雙齒，屐齒也有原木雕出與雕好屐板後加屐齒之別：屐帶有人字三點、人字五點、一字橫帶；草繩帶、布帶……南北朝大詩人謝靈運（385年—433年）喜遊山涉水，特製一種可裝拆前後齒的木屐。上山時脫下前齒，下山則卸下後齒，利於身體平衡，減少體力消耗。 這種謝公屐近世罕見。

在二戰後到1960年代，澳門市面所售木屐流行的款式為單齒（也有雙齒），分男女款。男屐多為光面，牛皮屐帶或車輪橡皮屐帶；女屐則在屐面以手工漆上顏色甚至花卉等圖案，屐帶是有色而半透明的塑膠製品；男女屐帶均多是橫帶，可嵌在屐面邊緣或釘在屐板外側。女屐手工較多，售價較男屐稍貴，最貴的卻是街市肉販、魚販穿的「豬肉屐」，因其特別高厚，用的木料是一般屐的幾倍。

1960年代，塑料拖鞋大量生產，售價趨向便宜，很快就搶走了木屐的市場，1970年代後，澳門幾乎不再生產木屐，原有的木屐店攤相繼停業，最後一家在果欄街的江記也只是賣「貨尾」，且要兼售蔬菜來維持，到1988年終於關門。

荷蘭日本仍見木屐

正如大家所知，除了中國與東南亞諸國，還有兩個國家以木屐而世界知名，一是荷蘭，二是日本。

荷蘭是低窪之國，超過四分之一土地低於海平面，許多地方常年為水浸淹，於是發明了木屐方便行走。荷蘭木屐與中式木屐最大的不同是「密頭」不露趾，整體似一隻帶篷的小船。荷蘭木屐也流行了幾百年，但今天很少人穿，倒成為外國遊客樂於購買的工藝品，每年外銷收入非常可觀。

日本木屐也有長遠的歷史，有說是中國隋朝時代傳過去的。中日木屐最大的不同在於屐帶。日式木屐屐帶主要是「人字三點」式，中式木屐在古代也有「人字」式，還有「五點」、「七點」的，近現代則流行「一字」橫帶。如今木屐已退出中國人的日常生活（僅台灣省較多見），日本人則每逢節日、喜慶場合，身穿傳統和服時，足衣必是木屐；在溫泉和部份酒店，業者也會向客人提供木屐。

完美接合滴水不漏

昔日，人們最常用的木器包括木盤與木桶，依其用途有：洗面盤、洗腳盤、果盤、托盤、洗澡盤、洗菜盤；水桶、米桶、飯桶、茶桶、酒桶、蒸飯桶、煮肉桶、浴桶、泡腳桶、糞桶……

中國人使用木盤桶已有幾千年，一直是重要的生產、生活用具，一些地方的風俗，女兒出嫁的嫁妝有一套生活中各種用途的木桶。

木盤桶不但是昔日家庭必備，許多產業都用到，最常見的是挑水的水桶、運載魚獲的魚桶、造豆腐花及運送豆芽的豆腐桶、醃製涼果桶、酒桶……。

製作木桶的技術含量比一般木工高，很早就成為諸多木工中一門專業，業者稱為木桶匠。造木盤木桶，在澳門雖不算是大行業，但往日也有多家作坊分佈各區，其中一家在果欄街，雖停業已久，約10年前，其灰塑店號仍然可見。

木盤桶作坊既預製一些通用的木盤木桶放在店面零售，也接受客人的特別要求訂造。木桶師傅接到訂單後，第一步工作就是按用途與價錢選取木材。不光是各種木材價錢有分別，且不同用途選取相應的木材，才可以達致最佳效果（如釀葡萄酒多用橡木桶，水桶可用杉木），有疤節的木料不能用。第二步是準備階段的「開料」，據桶子大小將木料鋸出一塊圓形的底板與多塊長方形的邊板。然後或會將木板蒸煮（脫脂）再烘曬乾燥。若省掉這工序，必須選取乾燥度足夠的「老木」。

進入正式施工，造盤桶最「考師傅」的是圓形，且底板與邊板的接合，各塊邊板的接合全不用鐵釘，而是榫卯結構，或用兩頭尖（欖釘）的木梢或竹釘接合。因是圓（或橢圓）形，各塊邊板都帶有弧度，接合處又不是平直而是稍斜。有些桶（如酒桶）更是中間稍突出的，師傅要將各塊邊板刨得弧度斜度適合，再在邊板側處製作榫卯，或鑽孔以備木梢或竹釘接合，榫卯或鑽孔位置不能有差誤。如需有把手，則可在對稱的兩塊邊板，原木刨鑿出來；提柄則可另外製作，穿在桶耳間或釘在對稱的邊板供抽提。如是載重幾百斤的魚桶之類，則在兩塊較長的邊板（桶耳）頂端開個洞孔，以備穿入繩索抬運。邊板接合成圓桶的毛坯後，得內外刨至平滑，除去毛刺，再接合底板。底板可是榫卯接合，也可在圓桶近底部內側刨出一道淺坑，底板擱於其上。繼而打磨內外，注水浸泡一夜，測試至不漏水，再作最後的修整，抹上桐油。如盤桶容量大，還要在外邊加上鐵線或鐵皮箍緊，增強牢固度，才可交貨。

在還沒有電動工具和機械時，傳統製造木盤桶所有工序全靠精巧細緻的手藝，以及一絲不苟的匠人精神。

木盤桶用久了，或因木板變形，或因碰撞導致結構變異而漏水，可拿到作坊修整；也有師傅上街，高喊「箍盤箍桶」招生意。

在塑膠盤桶佔據市場後，澳門的盤桶製作行業，亦逐漸成為老一輩居民的記憶。

作者介紹

陳思國

資深傳媒工作者。60年來筆耕不斷，作品體裁多樣，題材廣泛，風格多變，散見港澳報紙雜誌。

插圖畫家介紹

陸曦

澳門出生美術家。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曾在澳門、香港舉辦《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在葡萄牙舉辦《陸昌、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鏡海歸帆圖》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

文：陳思國   題頭畫：陸曦   圖：賓尼、資料圖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