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式的閘門、白底紅字，式樣普通的招牌、舊式收音機傳出悠揚的老歌……彷彿停留在上個世紀的老街，與相距不遠，熱鬧喧囂的大三巴街、板樟堂巷形成鮮明的對比。

隱藏在這民生老區木橋橫街的殷錦記，是目前澳門為數不多的古董家具維修店舖，開業已有70多年。其第二代繼承人殷少國，用雙手修補歷史留下的疤痕，尋覓木藝家具身上的古老故事，細味中西文化的碰撞，也逾半世紀。古董傢俬維修有何竅門？古董傢俬買賣從燦爛火紅慢慢變成夕陽行業，它背後又有何故事？

殷少國為我們訴說。

數百年來，澳門一直為中西文化交流擔當各種角色。十六七世紀，澳門是向歐洲中轉茶、絲、瓷等「小件」的重要港口，到了20世紀，澳門成為向歐美輸出包括「大件頭」古舊傢俬的主要站點。

清末開始，內地不少商賈貴冑帶同大量文玩及祖傳傢俬移居澳門，過了一段日子，出於各種原因，這些文玩傢俬會被變賣，流入市場。喜歡中國文化、中式家具的外國人紛紛來澳門尋寶，造就了古玩與古董傢俬行業的商機，20世紀五六十年代達至興盛。年輕時期從福建來到澳門打拼的殷少國父親，因應這大環境，創立了專營古董傢俬的殷錦記，老店至今已開業70餘年。

以往的社會，子承父業十分普遍，尤其是當年澳門的行業工種不多。入行逾50年的殷少國，從小在木頭堆裡長大，耳濡目染，對古舊傢俬這一行早有基本的認識。小學畢業後，他便開始在店舖幫忙，跟着父親邊學手藝邊跑生意，亦因此掌握了各種木頭的特性，積累了很多木工知識。「那時候，我常跟父親到廣州的古董市場挑貨，不是按件買，而是一倉一倉地買回來。」

他解釋，古董傢俬的來源有兩種，一是從內地大量收購，二是向本地住家回收。兩者相比，以後者的質素為佳，除了保存較好，亦有可能找到有相當歷史的款式。

至於客源，也有兩方面。主要是本地葡萄牙官商，還有些歐美遊客。

殷少國回憶，澳門回歸前，客源多是葡萄牙人，他們對中式傳統的木藝裝飾物和家具都很感興趣，這一帶曾是「淘寶」的集中地，每到周末及假期，遊人如鯽，十分熱鬧。「那時候貨物流通得非常快，根本不愁沒有生意，尤其是聖誕節前後，由於訂單數量太多，往往要隔月才能交貨給顧客。」有些豪客，買的傢俬雜玩，要用整個標準貨箱來裝。

巧匠讀懂木的故事

那時候，古董傢俬需求大，流通快。由於古董傢俬經過時間洗禮，又或多次易主，常有所破損，所以經營古董傢俬買賣的店舖，都會有師傅協助維修。「我父親初時是邊做生意，邊學維修。後來生意做大了，就聘請熟手的木工師傅幫忙。人手最多時，曾聘請5位師傅，加上家父和各位兄弟，共有10人一起維修傢俬。」

說起古董傢俬，殷少國便滔滔不絕。他說，每張木質凳椅都有自己的故事，從木材、色澤、造型、花樣設計便可追蹤其生產時期。比如清朝年代的木椅，以酸枝為主，其木質紋理清晰、色澤莊重沉穩；椅腳呈直口、整體造型渾厚；椅背的浮雕及鏤花則有如意、龍鳳等象徵吉祥華麗的元素。

要將破損的古董傢俬還原舊貌，木匠除了需要備有高超的專門修復手藝，亦要對傢俬的製作有深入瞭解。殷少國稱，維修師傅要通過拆件、打磨、入榫、拼裝、上色等多個步驟，才能把傢俬修補，賦予其新的價值，過程相對繁瑣。不同時期及種類的傢俬，會用上不同的榫卯結構（註），對維修者的工藝要求相當高。如古董傢俬有部份折斷，先要找出同時期、同色澤及材質的木材，再以砂紙磨平，用膠粉黏合進行接駁。

殷少國進一步解釋，木件經過砂紙打磨後，通常會發白，這時候便要塗上傳統的顏料，再覆蓋生漆，而顏色的深淺，則要根據同一色度去填補。師傅會通過對色彩的靈敏度，以及長年累月的經驗，判斷顏料和酒精的比例。「我們維修主要靠手感，所謂手感就是經驗。你接觸得越多，就會越熟悉每個時期的木具的結構、色澤、紋理。」

學藝者少傳承難

回歸前，由於政府人員逐步本地化，大部份葡萄牙官員陸續返回老家，客人漸漸流失。近年，澳門的古董傢俬行業日漸式微，除了缺乏客源，更有貨源枯竭、人手短缺、租金昂貴等難題。殷少國慨嘆：「現在的租金越來越貴，很難收支平衡，附近的老店舖一家家結業，加上不少維修師傅已屆退休年紀，願意學師的年輕人又不多……」

2017年，天鴿颱風導致澳門多處水浸，殷錦記位處低窪地帶，災情尤其嚴重，店內許多用於維修的木料都浸壞。木質較軟的傢俬，經過大水泡漲後，均有不同程度的損壞，只有一些珍貴的硬木傢俬得以「倖存」。這場災情，對古董傢俬行業來說，無疑是雪上加霜。

註：榫卯，是古代中國建築、家具及其他器物的傳統連接方式，運用一凹一凸的方式，把兩個構件連接起來。凸出的部份叫榫（粵音筍，或叫榫頭）；凹進的部份叫卯（或叫榫眼、榫槽）。它的特點是不使用釘子，利用榫卯連接加固物件，體現出中國古老的文化和智慧。

延伸閱讀

採訪當天，剛有一位外國先生帶着一個古董首飾盒來維修。他於1982年移居澳門，因喜愛中國傳統木藝家具，在殷錦記購買過很多珍貴寶物。例如他當天帶去維修的首飾盒，便是購於20多年前。經過多年使用，背面的一些邊角位置多了幾個缺口，便再帶出來維修。

殷少國根據其設計推斷，這首飾盒出於清代：紅黃兩色配比鮮明、木材紋理清晰、黃銅配件精美，整體設計樣式，都帶着華美而不落俗套的時代特色。

後記

本期木工專題訪問，本於去年底完成，但受疫情影響，延至今期出版。面對來勢洶洶的疫情，澳門街道一下子清靜下來，不少店舖都面臨結業危機，幸好得特區政府的中小企援助計劃幫助，殷錦記才可度過今次難關。殷少國稱：「這數月，僅靠本地老主顧幫忙，照顧一下生意。希望澳門能盡快通關，讓客源恢復正常。」

文：曾海英　圖：宋楚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