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第30屆澳門藝術節22套多元化節目中選看了12場,綜觀截稿前所觀看的10個製作,不難發現,舞台演藝的形態方式不斷在尋求各種各樣的轉化轉型;同一藝團中的成員來自不同國家、不同族裔、不同文化背景,單一性的跨域合作,更已變得越來越接近常態。這可以說是過去30年來,人類社會隨着資訊不斷發展,網絡世界帶來全球化概念下,大大拉近了人類之間的距離,將民族與文化的隔閡帶來重大突破的必然現象,藝術形態方式的不斷在轉化轉型上的突破,其實亦只是現實社會現象的反映而已。且就所觀賞的節目就這幾點來作出評說。
嘻哈舞變化轉型入殿堂
先觀賞的是來自法國格飛舞團的開幕節目《垂舞之巔》(Vertikal)(5月3日),隨後是比利時羅莎舞團演出的《雨》(Rain)(5月12日),和法國編舞家Brahim Bouchelaghem創作的《非常舞派》(Mottion)(5月25日),三者都可歸類為現代舞,每場演出人數10位或9位。
這3台節目的共同點是將街頭嘻哈舞(hip hop dance),以各種各樣的手法手段,將之變化轉型帶入劇場,進入藝術的殿堂,務求顛覆大家對嘻哈舞的想像。
《垂舞之巔》10位舞者通過吊鋼絲的輔助,使用攀牆手柄等設備,突出空中垂直舞動翻騰的飛越式動作,力求擺脫地心吸力的凌空飛躍為觀眾帶來新感受,舞台上的「裝置」簡潔。《雨》的舞台裝置則以垂吊粗繩子組成一道圍繞在舞台後方的黃金色,帶着弧形的垂簾(像雨簾),成為整個演出的「背景」,舞台的地面繪(貼)上各種顏色幾何線條,橫、直、斜,不對稱,相互交錯,又散落……《非常舞派》的舞台很簡單,幾乎就是「空台」一樣,僅以帶着迷幻色彩變化的燈光,在舞台上以光線投影出不同形狀「舞池」的演區。
3個舞蹈作品都是高能量的演出,每位舞員具有很強的爆發力,嘻哈舞能成功變化轉型,在於舞蹈編排上混雜了現代舞、體育運動、雜技,將嘻哈舞模糊化了。相對來說,《非常舞派》的舞蹈仍保持更多嘻哈舞的特質元素,嘻哈舞的影子仍然鮮明;9位舞者堪稱舞技高超,在燈光明暗轉換下,無論是動感澎湃的獨舞,還是鬥志激昂的群舞,在結合帶點戲劇性的鋪排設計下,都能讓觀眾屏息而觀!
舞團分別來自法國、比利時,但成員來自其他國家族裔,製作人員的跨地域性就更廣了。單以音樂來說,《垂舞之巔》所用的是作曲家Armand Amar的原創音樂,Amar是一位多元文化背景的作曲家,生於耶路撒冷,在摩洛哥長大的法國人;《雨》更直接採用美國簡約主義音樂大師列殊(Steve Reich)於1976年面世的《Music for 18 Musicians》作配樂來演出;《非常舞派》的音樂,混雜了電子音樂、人聲、鋼琴聲,那是現居於基輔烏克蘭路的電子音樂人Andrey Symonvych創作音樂項目「r.roo」中的音樂。同時,每個節目都是由兩至三個跨地域的團體組織聯合製作,《雨》更是比利時、英國和盧森堡3個著名劇院的聯合製作,那就更具跨國性了!
跨城樂團合作打造鉅作
舞蹈團屬跨地域組合,管弦樂團的跨地域組合就更是常態。澳門藝術節主要是戲劇和舞蹈的節目,只有文化局轄下的澳門中樂團和澳門樂團的兩場音樂會,兩個樂團的成員都來自五湖四海;5月9日在澳門文化中心舉行理察.史特勞斯作品專場,更由澳門樂團聯同較其早一年於1982年組成的深圳交響樂團,以跨地域合作方式,兩團傾力演出。
上半場演出理察.史特勞斯於逝世前一年完成的女高音與樂隊聲樂套曲《最後四首歌》,邀來德國女高音阿德爾(Katrin Adel)擔任獨唱;下半場則演奏大師的傳世經典鉅作,於1915年面世的《阿爾卑斯交響曲》。這首單樂章交響曲,採用龐大的4管編制,要安排一隊由12支法國號,小號和長號各2支的「獵人」,在舞台後與舞台前作遠近呼應交替演奏,同時採用了大量敲擊樂,當晚單是舞台上所見的樂手陣容已有大约120人!澳門樂團自難單獨演出了。
《阿爾卑斯交響曲》是一首很典型的「標題音樂」,全曲22個段落都有標題,音樂都很形象化地描繪了攀登阿爾卑斯山過程的所見所聞,可說是一首通俗易懂的樂曲。不過,更大的吸引力仍在於理查.史特勞斯能運用龐大陣容的樂隊和獨特樂器,有如魔術師般調校出奇幻的音響。當晚的演奏,在「統帥」呂嘉棒下,僅有小疵,並無太大「甩漏」,在這場演出前,兩個樂團已在深圳演出過相同的曲目,也就是說這已是經過「熱身」後的演出,相信即使是跨域而來捧場的愛樂者亦「收貨」了。
車衣記憶轉化紀錄劇場
《離下班還早—車衣記》與《幻特樂園》,是今年澳門藝術節緊扣澳門過去幾十年來的發展和今日現狀的兩個製作。紀錄劇場《離下班還早—車衣記》紀錄上世紀七八十年代以來,澳門製造業――特別是製衣業的發展;資料來源主要透過受訪嘉賓提供的一手經驗,將過去製衣業車衣女工的記憶轉化成劇場,目的是嘗試回望上一代的生命歷程,探問今天的生活、今天的城市。
《車衣記》在「牛房倉庫」演出,5位表演者,除2位創作演員,還有3位「特邀演員」陳小平、黃小燕和細細,過去都是製衣業工作者;場中簡單而粗樸的裝置佈景,將整個表演場地分成幾個演區,主要由創作演員張楚誠主導及將不同部份串連起來。張楚誠的母親曾是製衣女工,有些對白情節應是他個人的「夫子自道」。另一位創作演員劉婉薇亦曾在製衣業中擔任文職工作5年,是曉角話劇研進社社員,她與張楚城在演出中有不少互動的對手戲,採用粗樸的生活方式來表達。
至於3位「特邀演員」基本以「自傳性」演出,多以生活談話方式來推進劇情;在現場演出外,不時穿插經由現場電視播放的製衣工人的訪問錄像。可以說,這個製作無意將觀眾由現實帶進戲劇世界,卻是要喚起大家過去的生活片段――零碎卻又平平淡淡的思憶……李惠芬現場演奏她自己創作的鋼琴音樂,再加上謝家煒的敲擊,則發揮了串連和添加氣氛的作用。
融合幻想真實成為樂園
由英姿舞園與意動空間合力於舊法院大樓二樓演出的《幻特樂園》(5月4日),始於2017年的節目《人造玫瑰》,靈感源自馬奎斯同名小說,及後於去年「澳門城市藝穗節」再發展,是一個不斷在轉化轉型的製作。這次在藝術節推出的《幻特樂園》,除過去的創作班底,並自台北邀來鄧富權擔任作品的戲劇構作,也增加了日籍音樂人褔島章嗣創作現場演出的音樂;此外,演出名單中並加入居澳巴西演員Ana Elisa Morari,也就成為一個多國籍、多語言跨域合作的實例。當晚呈現在觀眾眼前的,便是混雜了舞蹈、音樂、戲劇、形體、裝置、馬戲雜耍,再結合光影,以此解構現時世界不少城市呈現的「樂園化」現象的現實與假象之間的曖昧。
《幻特樂園》選用舊法院大樓為表演場地,觀眾踏入大門門廊,便可以感受到「樂園」的氣氛,充滿熱鬧、歡樂、繽紛刺激的表演歡迎大家光臨,並備有免費飲品與爆穀;「樂園」的員工混雜在人群中,……在正式演出前,在大堂刻意營造出人人進入樂園追求的開心快樂、刺激歡娛的「前奏」。開演時間到了,「遊人」隨大熊貓快快和樂園大使沿樓梯步上大樓二樓,在走廊上踩着高蹺的漂亮女郎再將「遊客」情緒拉高,大家進入黑漆的演區圍觀Elisa高吊在半空的方形立體鋼架上的表演,並接龍成為大圓圈歡呼着打轉,於興高釆烈中入座。
場內氣氛很快沉寂下來,表演者在「後台」落妝,扮演高蹺女郎的劉嘉虹接受訪問,回答「你對這個為大家帶來歡笑的工作喜歡嗎」的問題時,帶點遲疑……最後還是說「喜歡」(顯然地,那是有點違心之言),此一答案後,演出便進入長約半小時的「核心表演」,這可是與前面一小時氣氛相反,截然不同的演出。福島章嗣成為在暗影下用各種獨特手法現場演奏結他的表演者,豐富變化的樂音與音響,賦予「核心表演」更為鮮活的生命力,亦為3位演員相互爭逐對方物品(葡式蛋撻、中國戲曲雉雞尾頭飾和西方披肩)時增添張力的來源。3位演員有時扮演樂園中的表演者,有時則以自己身份現身,帶給觀眾的不再是歡樂,而是要讓觀眾思考問題。觀眾如何去看問題會有不同選擇,但這個一小時的演出(實際是一個半小時),前後強烈反差的劇場體驗,卻讓觀者深刻難忘。
轉化轉型效果各異
在5月24日至27日間所觀賞的4個製作,見到了轉化轉型會因為手法和文化差異而有不同效果。
安排在金沙劇場上演的《卡爾的荒誕酒館》,在1位歌手、一隊10人管弦樂隊現場重現20世紀初的德語流行曲伴同下,將德國20世紀初著名喜劇演員K.Valentin創作的幾篇短篇劇作,由11位演員轉化轉型成為一場集現場音樂、舞蹈和戲劇的荒誕劇,或許戲劇內容的時空和觀眾距離太遠了,加上在地的文化疏離,宣傳語中「定必令觀眾笑足全場」的效果未有出現,也就是自然不過的事了。
「北演戲劇」的《二馬》將老舍筆下的同名經典長篇小說轉化轉型,成為直接以中西方文化存在的疏離隔閡為題材的舞台製作,以全男班5位演員分飾了劇中9位男女角色,採用了結合中國戲曲音樂和英國音樂,將中西方的文化交流與碰撞,藉着馬家父子兩人「勇闖」英倫的故事,打造出一台京味風趣與英式幽默結合的製作,更意外的驚喜卻在最後劇終5位演員的不同謝幕式,觀眾的熱烈反應證明了是次經典轉化轉型的成功。
安排在海事工房二號的「闔府統請節目」《一寸法師》,是將日本同名童話轉化轉型而成的創意舞蹈演出,除了日本「反轉運動社」的3位男演員,還邀來活躍於港澳舞台的黃翠絲和林沛濂助陣,同是一次跨域合作的製作。整個表演的演區主要在觀眾席間,開場便由黃翠絲與3位日本演員,將舞蹈、體育、馬戲雜耍結合在一起,並加上錄像投映、預錄和現場的音樂來表演,充滿了活力和動感。演出過半後,才由林沛濂飾演的「魔鬼」說出童話故事,並以遙控的玩具車裝着以碗為船,筷子為槳,提針作劍,握稻草為劍鞘的一寸法師出場,此時大家才知道,先前所看的表演內容就是一寸法師離開父母外出闖蕩,獨行走天涯所看到的有趣世界。小觀眾能否看懂,或許不重要,但就現場觀察,大小朋友的反應只是一般哩!看來此一轉化轉型算不上成功了。
同樣是轉化轉型的跨域製作是由比利時劇團Ontroerend Goed、香港藝術節及澳門藝術節共同製作的《金錢世界》,這是將錯綜複雜、光怪陸離的現代金融體系,轉化成「參與式」劇場,為觀眾帶來全新的劇場體驗。觀眾進場時按指示入座不同「市場」。筆者成為「彥珍群島」市場中6位「銀行家」其中1位,並以70元兌換了100萬元籌碼,按演員(主持)指引,依自己的意欲來進行「投資」,每個市場又要選出「金融代表」構成「國際金融市場」。在這個「遊戲」過程中產生各種各樣的金融投資方式,和不同的賺蝕情況,確實能讓觀眾親歷了現今金融市場的變幻起伏。一小時後,筆者已累積可觀財富,但最後15分鐘峰迴路轉,市場發生泡沫金融危機,筆者幸保不失,手邊籌碼扣除稅款後仍有3,000萬元!並即時獲取一紙憑証!然而,將籌碼兌換時才獲悉,貨幣大貶值……
觀眾不可能在觀看兩小時的演出後,對現代金融體系的運作一清二楚,卻會清晰接收所謂「金錢遊戲」和賭場博彩並無分別的信息。將現代金融體系轉化成為娛樂場,確是神來之筆的轉化轉型!
文:周凡夫 圖:周凡夫、澳門特區政府文化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