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期曾談及昔日的修補行業是「物盡其用」，為環保事業「源頭減廢」重要一環，其實，「物盡其用」還有一個環節，就是回收行業。

回收行業既為減少城市垃圾作出貢獻，也為人們拋棄之物找尋新主人，延續其生命與價值，或創造二次生命。

回收行業三個層次

回收行業大概可分三個階段和層次。走在前線的是拾荒者與收買小販（俗稱「收買佬」），進行廣泛的回收；居於中間的是回收店，集中前線收來的廢舊物品進行分類、分解；最後是專業的再利用或再造廠戶。

拾荒者收集可再造之物賣給回收店，無須金錢成本，收買小販則須備小本錢，買來廢舊之物轉賣，賺取差價。拾荒者走到廢棄物集中地（垃圾堆、垃圾桶、垃圾站）檢拾可變賣之廢物（如鋁罐、膠瓶、廢紙），收買者則遊走於街巷，看誰家有何丟棄之廢舊物品，收買範圍可說是無限。回收商則須有較大的資本，需要設置店面或廠房，經營範圍較專業，配置相應的器械與人手，回收紙張的須裝置壓紙機，回收五金的要裝置重型壓縮機、吊機、切割器械如電焊、電鋸，回收古舊家具的要聘木匠，回收家電的，一般也兼營電器維修……

小販收買來者不拒

昔日的收買小販串街走巷，肩挑一對竹籮，手拎一塊用繩子吊着、約一斤重的鐵板，同一隻手的中指與無名指夾一根船釘或鉛筆般粗長的鐵針，邊走邊有節奏、有韻律地敲響鐵板「叮噹，叮噹，叮叮叮，叮噹叮……」，就像是一串串樂句，很是好聽。他敲一陣鐵板，又會叫喊：「收買爛銅爛鐵，爛銅煲舊銻煲，壞舊鐘錶，爛鬼鎖、壞金牙、玻璃樽……」

有的收買者還帶上一盤麥芽糖或一罐梳打餅，當收到的舊廢物品不足以付給起碼的零錢時，就以兩塊餅乾或以竹籤挑一小坨麥芽糖以為代價。比如，小孩子交給他一個煉奶鐵罐，連個「斗零」（五分錢）都不值，又不好白要你的，就給小孩兩塊餅乾。

大至酸枝檯椅，小如舊錢幣；貴似金玉珠寶，賤若雞毛舊報，收買小販幾乎是來者不拒。如遇到自己財力不足，或不懂真假與行情的舊物，會轉介給專業回收商販，成交後賺點介紹費。

1950年代，柿山街坊中有一位中年婦人，每天肩扛一塊高腳牌（牌上列出收買物品種類），手持搖鈴，上街收買金銀玉石、朱義盛（仿金飾物）、文玩擺件。收到完好價高者，會轉售給店舖翻新再賣，有破損或不太值錢的則擺地攤出售。

1960年代前，小販收買的一般物品，會分門別類賣予不同的回收商處理，常見的包括：金屬如煉奶鐵罐、餅乾鐵罐等，再造為五金原料。玻璃瓶：瓶身標有字號的賣回生產商，其他轉賣給酒廠、雜貨店，洗淨後用來盛酒、醬油、醋、火水等液體。書報：舊書刊賣給舊書店，乾淨的舊報紙賣給雜貨店等小商店，摺成紙角包裹零售商品；其他的廢紙、包裝紙皮用作再造紙。橡膠、生膠、塑膠：改造作鞋底、屐皮，再造為膠料。豬骨，牛骨：磨成骨粉，用作肥料。又或加在瓷土中，燒製成骨瓷製品。三鳥毛：製造雞毛掃、鵝毛扇、禦寒被服。舊棉被：翻彈棉被，用作燭芯。另外，也有一些人從事較專門的回收工作。

潲水餵豬剩菜惠窮家

在城市生活垃圾中，廚餘佔三至四成，近年澳門特區政府大力推動廚餘回收，廚餘經處理後可轉化為植物肥料。往日，回收的廚餘用於餵豬，稱為豬潲或潲水，專門的收集者叫潲水工。

潲水有兩大來源，一是食肆，二是街市，另有大機構的飯堂。酒樓飯店廚房處理食材時捨棄的瓜皮菜莢、豬牛的骨頭肥膏筋膜、三鳥與水產的廢棄物（生潲），以及湯渣剩飯（熟潲），都會倒在專屬的潲水桶中，待潲水工每天來收。街市的情況差不多，就是沒有熟潲。潲水工把收集到的廚餘運到松山腳下的新填海、台山、黑沙環等地的農戶，煮熟、攤涼後餵豬。

潲水工收集廚餘，一般是不涉金錢的互利行為，所以不稱「收買潲水」而叫「倒潲水」。後來，本地農戶不再養豬，潲水工同時消失。

此外，規模較大、生意較好的食肆，樓面工會收集客人餐後的剩菜，有人來收，挑出外形完整的肉塊，以至冬菇、鮮菇、魚肚、浮皮等等，再加入一些蔬菜，大鍋煮透，用桶載着，帶到街市周邊的街頭巷口售賣，有菜有肉的一大湯碗剩菜賣兩三毛錢。買剩菜的都是家中食指繁多的窮婦，因沒有多少買菜錢，就來買這些剩菜，勉強應付一家人的膳食。這場景在營地街市、下環街市、紅街市附近都可見。隨着澳門經濟發展，居民生活轉好，賣剩菜在1960年代後就不見了。

元寶化灰還可淘出錫

在昔日的市聲中，偶然聽到「倒元寶灰」的吆喝聲，那是很少出現的「收灰工」（俗稱「收灰佬」）來了。

華人習俗，年中許多日子會拜神祭祖，點燃香燭、焚燒金銀元寶紙錢等冥鏹，故大部份家庭店舖備有一個聚寶盆（或鐵桶），冥鏹燒後剩下的紙灰，不佔多少位置，一般不會馬上倒掉，遇上「收灰工」來了，就讓他收去。

本來，這些元寶灰是可以論斤賣錢的，只是，家庭店舖的元寶灰沒有多少，不值幾分錢，一般都讓收灰工收去便了。收灰工也不喊「收買元寶灰」而叫「倒元寶灰」。收灰工的主要目標是寺廟。每在神誕、歲晚和春節之後，廟中的聚寶爐就會積聚大量元寶灰，收灰工帶着大布袋與桿稱來，向寺廟的主事人稱重買元寶灰。

原來，金銀紙、元寶等，不少塗有一層薄薄的金銀色，這裡面含有錫的成份，將元寶灰用水輕輕淘洗，淘去輕的紙灰，剩下較重的錫，可以再造為錫箔。在礦業與冶煉業尚不發達的年代，這元寶灰淘出的一點點錫也值點錢，故有專門回收元寶灰的行當。

隨着祭祀形式簡化，燒的冥鏹少了，內地礦業和冶煉業發展，錫箔供應充足，回收元寶灰不符合經濟效益，收灰工在澳門絕跡了，元寶灰便只當一般垃圾處理。

回收行業變而不衰

1950至1960年代，是澳門回收業快速發展時期。當時，內地經連年戰事之後，百廢待興，急於重建，又遇西方國家對新中國實施禁運，物資供需嚴重失衡，澳門回收的廢料大都運到內地，或加工或再造，尤其是五金，更可賣得高價。當時，我們幾個小孩檢拾得一堆鏽鐵釘，也可賣兩三毛錢，用來買零食。當時，一碗白粥僅賣一毛錢。

1970年代後，隨着社會發展，澳門的收買行業有不少變化，主要表現在收買的廢料不同，除了五金與廢紙，前文所述者多不再回收，到八、九十年代後，改為收買舊壞家電、手機、電腦、洋酒乃至廢舊機動車等高價產品了。

近年澳門特區政府大力推動環保事業，在市區遍設分類回收站點，在街頭垃圾桶找到的膠瓶鋁罐漸少，拾荒者將目標轉向超市、商店，專門檢收包裝紙皮。收買小販也幾乎絕跡，只剩一兩名老人，推着行李手車沿街走，播放「收買電器電腦」的錄音，有生意時再設法來搬運。回收商更專業化，因外地回收廢料規例更嚴格與工本問題，回收五金廢紙的也更挑剔，零散、雜亂的碎料不再回收了。

回收行業是環保事業重要一環，既實踐「物盡其用」理念，又減少了垃圾，符合減廢、環保的可持續發展的新時代精神，雖然面貌有着巨大的變化，卻是一個永不消失的行業。

作者介紹

陳思國

資深傳媒工作者。60年來筆耕不斷，作品體裁多樣，題材廣泛，風格多變，散見港澳報紙雜誌。

插圖畫家介紹

陸曦

澳門出生美術家。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現屆澳門美術協會會長、中國西藏文化保護與發展協會理事。參加歷年澳門美術作品聯展，曾在澳門、香港舉辦《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在葡萄牙舉辦《陸昌、陸曦、吳衛堅美術作品展》，是大型系列電視紀錄片《鏡海歸帆圖》中百米畫卷的作者及總監製。

文：陳思國   題頭畫：陸曦   圖：賓尼、資料圖片